上學期因緣際會修了台大李明璁老師所開的「音樂社會學」,學期初莫名引起爭議的加簽小作業,以及學期結束後的事件(想不到會是老師最後一次開音樂社會學QQ)先不提,我只是想把自己偷渡私心的三篇期中報告放上來而已。也感謝老師看到這些立場明顯的報告,還是給了很甜的分數QQ
接下來的三篇文章會附上原本的作業要求,以及(經部分修飾呈現的)作業全文,當作紀錄。
作業一:自行選取一個自然環境或人為地點、場所或社會活動情境,進行其中音景(soundscape)的聆聽、體驗和考察,並寫成報告。或者,你也可以尋找一個過去曾經存在而如今已消失的音景,如某個結束營業的表演場所或唱片行,或者某次獨特的音樂活動等,對它進行脈絡耙梳(透過報導或訪談等史料搜集),寫成報告。
號稱「最漂丿(瀟灑)音樂節」的「山海屯音樂節」,以龐克、後硬核(post-hardcore)、金屬核(metalcore)等重型音樂曲風 [註] 為主題,雖只辦過三屆,卻已有許多忠實粉絲,成為台灣的新一代指標性音樂節。
[※補充:此篇作業為今年4月所寫,故不提第四屆]
在被某些樂迷戲稱為「音樂產業沙漠」,獨立音樂現場鮮少爆滿的台中,為何山海屯能異軍突起、脫穎而出?面對三屆層出不窮的大風大浪(第一屆的 Born of Osiris 臨時取消、第二屆的蘇迪勒颱風與 Limp Bizkit 事件,以及第三屆的 Papa Roach 破局),遍體鱗傷、負債累累的這個音樂節,究竟是如何得到眾多樂迷的支持?
身為三屆都有參戰的樂迷之一,或許透過樂迷(自身)經驗與觀察周遭親友的反應,會比單純透過訪問、報導進行脈絡耙梳,更能找到說服自己的答案。首先,必須從重金屬音樂 [註],以及其樂迷文化說起:
重金屬(heavy metal)此種搖滾曲風,由1960年代末期至1970年代初期於美國、英國開始廣泛發展 (Weinstein, 2000),比起當時的硬式搖滾(hard rock)具有更加厚重的聲響 (Walser, 1993),特色為高音量的破音吉他、強勁的節奏、緊密的貝斯、鼓聲,和強而有力的主唱。而1970年代中期,Judas Priest、Motörhead、AC/DC、Iron Maiden 等樂團的崛起,使得重金屬音樂於1970年代末期便吸引廣大樂迷追隨,這些樂迷一般來說,被稱為「金屬頭」(metalhead)或是「甩頭客」(headbanger),形成一股與過往搖滾樂迷截然不同的新勢力。
重金屬音樂比起其他搖滾曲風,更強調舞台魅力以及殘暴的力量。電吉他和擴大機(amplification)製造出的強烈聲響,是重金屬的關鍵元素。重金屬吉他聲響使用高音量與大量的破音音效,而吉他獨奏(solo)是重金屬音樂所強調的重要符號 (Weinstein, 2000; Walser, 1993)。其歌詞深受哲學及浪漫主義等思想影響,人性的黑暗、彼岸的世界、偽善、虛假的道德、對理性的幻滅、宿命論等,往往是歌詞的主題 (劉逸凱,2005);除了音樂和歌詞外,重金屬樂團的「形象」亦藉由唱片封面、團徽、舞台設計、服裝以及音樂錄影帶來呈現 (Weinstein, 2000)。
「迷」(fan)在心理層面和外顯行為上,表現出比一般閱聽人更為強烈的涉入和認同:他們對喜愛的文本有高度認同,並會主動追求相關資訊 (簡妙如,1996)。他們具有主體性,能依自己的詮釋能力,在所迷文本的多義性中,產生意識形態的認同與區辨;所謂區辨(discrimination)指的是迷特別在乎某些獨特之處,如所迷文本和非所迷文本、迷與非迷間的區分,並涉及情感認同 (Fiske, 1989)。以重金屬樂迷為例,這些樂迷能夠輕易區辨各種重金屬樂團(或曲風),並認定自己所喜愛樂團(曲風)的獨特之處,進而產生情感認同,與其他文本做出區別。
陳惠婷 (2004) 認為,特定的音樂風格會對應到不同品味的閱聽人,此種區別人我的關係衍生出社群,以及自我的認同,或對於社群的集體認同;對於自我的認同由於這種特定社群的劃分,而有所歸類依據;對於社群所形成的向心力,則會使閱聽人產生對此一社群的集體認同。音樂不僅創造認同,同時也被社會性認同所創造。音樂所能做的,便是操弄認同的知覺。
而根據 Grossberg (1984) 的「情感賦權」(affective empowerment)論點,劉逸凱 (2005) 認為「情感賦權」可解釋成:樂手所辨認出「音樂對他們的獨特意義」,是組成黑金屬與死亡金屬樂迷社群的重要因素。重金屬音樂的圈子向來被描繪為一種「疏離的次文化」,有著自成一格的認證規範 (Arnett, 1993)。這套規範對表演者提出幾項要求:他們必須表現出完全忠於自己音樂以及支持這個次文化、對受主流歡迎和在電台上熱播毫無興趣,且表演冷門、非主流,永遠不會滿場。對歌迷本身而言,這套規範代表「對抗既有權威、脫離社會」(Weinstein, 2000)。此外有學者 (Arnett, 1993) 發現,樂迷們傾向去將某些表演者(和其他樂迷)歸類為「非我族群」並加以排斥;即「假裝是這種次文化的一份子,但被視為缺乏誠懇與熱誠」的人。
由上述可歸納出,樂團與樂迷間的關係,建立在「認同感」;無論排斥或接受,均來自迷文本的區辨是否使樂迷產生認同感。山海屯音樂節以重型搖滾樂團為陣容主力,與其他音樂節(如大港開唱、覺醒音樂祭、巨獸搖滾等)所主打的「多方位」或是「新秀樂團」陣容明顯不同,加深了這些忠誠(甚至狂熱)重型音樂樂迷的認同感,並進一步參與音樂節和相關活動。
而樂迷公認山海屯辦的最好的一屆,便是文中即將提到,2014年的第一屆。當時主辦打著「請自己想看到的國際樂團」、「舉辦屬於台灣的 Download Festival」的口號,尚未因票房考量,邀請被許多重型樂迷歸類為「主流樂團」的國際大團。被此類遵循非主流的行為吸引,而參加山海屯的各地樂迷,在台中市區形成了截然不同的場景:專屬於金屬頭的重型音樂集散地。
進入正題,這塊「金屬頭集散地」,究竟有哪些特殊場景與音景?
根據當時的照片與記錄下的文字(雖然只是 blog 文章),或許可略知一二:
根據當時的照片與記錄下的文字(雖然只是 blog 文章),或許可略知一二:
一、展現個人品味與認同
樂迷入場的基本裝扮,正如同 Weinstein (2000) 所描述的「經典的重金屬樂迷打扮」:
磨損或劃破的牛仔褲、黑色T恤、靴子、黑色皮夾克或牛仔夾克……等,T恤通常印著愛團的團徽,或是其他代表性圖案。部分金屬樂迷也擷取 S/M 社群一些裝扮元素,如鐵鍊、金屬鉚釘、骷髏、皮衣和十字架。
穿著樂團 T 恤的樂迷,多半是演出樂團,其中 coldrain、While She Sleeps、Crossfaith 三團是最多的;而現場也不乏購買官方商品直接套上的樂迷,許多樂迷即使未穿上樂團T恤,仍然會在脖子圍上毛巾(無論是官方或樂團發行)。
若再分的更細一點,在這些全身黑的樂迷裝扮中,仍可辨識出其不同的聆聽經驗或音樂品味。視覺系與日系搖滾樂迷,穿著多半較多層次、會戴上金屬製手鍊、項鍊等首飾、妝容較細緻,且大多數為女性;歐美後硬核與金屬核愛好者衣著較簡單,一件樂團 T 恤搭配牛仔窄褲便提槍上陣。至於 P!SCO、831 等台灣較為流行的樂團樂迷,穿著與這些樂迷完全不同,除了 P!SCO 的經典繽紛棒球衣較具辨識度外,許多樂迷的打扮偏向休閒風格。
表演現場處處可聽見交談聲,談論的話題大多是與山海屯陣容相同類型、同屬重型搖滾的樂團、歌曲;手機鈴聲也改為喜愛的樂團歌曲,進而展現出自己的聆聽品味,並期待吸引陌生同好的注目──事實上,當迎面而來的樂迷穿著與自己相同的樂團T恤時,你將會發現自己的視線將與他對上,即使互不相識。
二、樂迷與樂團合而為一
將觀察地點拉至表演舞台。表演的高潮之一,便是樂手與台下觀眾一起甩頭(headbanging);樂手得到觀眾的鼓勵,便表演得更賣力。觀眾感受到更強的音樂能量,也以更激烈的甩頭回應。一群人在表演中瘋狂甩頭,是重金屬演唱會的特色,甚至也是一個樂團是否夠水準、表演是否成功的標準之一 (劉逸凱,2005)。
而重型音樂的表演現場樂迷尚有許多花招可以玩,例如:演唱現場觀眾騰出一個空間,在裡頭彼此側撞、擦撞、繞圈和推擠,常見於金屬或硬蕊龐克樂團現場表演的 mosh pit、circle pit,或是俗稱「釘孤支」的人體衝浪(crowd surfing)。但現場不只是瘋狂而已,當你在推擠或衝浪時跌倒或受碰撞、遺失物品,身旁的樂迷馬上會伸出援手,甚至出聲呼籲或尋求更多人幫助,展現出同儕們的共戰精神。
三、活動範圍由音樂展演場地擴向周遭地區
在音樂節中,樂迷聚集是可流動的;這裡的「流動」不只是舞台與舞台之間的流動,同時也是音樂節現場與周遭地區的流動。
即使你做了萬全的準備,打算奮戰到底,但經過了幾場衝撞與廝殺後,口總是會渴、肚子總是會餓;音樂節的酒水、攤販小吃總是只有那幾樣,價錢也不是這麼親民。
此時便是擴展版圖、另尋陣地的好時機。而當你暫時離開會場,來到附近的7-11、台灣大道上的麥當勞,甚至是車站月台、新時代百貨中心,依舊可以看到這些穿著特殊的人們;光憑氣質,就可知道你和他們是同類!
綜上所述,山海屯音樂節之所以脫穎而出、即使負債累累仍有眾多死忠樂迷支持的原因,在於重型樂迷對此特殊場景、音景之感同身受;在2014年8/9、10這兩天,台中文化園區(及其鄰近地區)成為獨特的音樂場域,藉由參與山海屯音樂節,這些彼此不相識的樂迷共同享受現場的神聖、緊張感,並尋找到與自己相近的族群,加深對此重型音樂場景的認同感。
[註] 文內使用「重型搖滾」而非「重金屬」,乃年代與定義之不同:
山海屯音樂節所主打的樂團,大多為2000年以後盛行,而樂迷研究文獻多為90年代的作品,在曲式、使用元素上已有一定差異;基本上,2000年後時興的新金屬(nu metal)、後硬核、金屬核等曲風,在文獻中的這些「金屬頭」個案聽來,根本不是重金屬。因此,在內文一般敘述此類曲風時,將會以較為廣義的名詞「重型搖滾」來取代「重金屬」一詞(其餘以引用文獻之作者所使用名詞為主)。
參考資料
Arnett, J. (1993). Three profiles of heavy metal fans: A taste for sensation and a subculture of alienation. Qualitative Sociology, 16(4), 423-443. doi: 10.1007/BF00989973
Fiske, J. (1989). Understanding popular culture. London, England & New York, NY: Routledge.
Grossberg, L. (1984). Another boring day in paradise: Rock and roll and the empowerment of everyday life. Popular Music, 4, 225-258. doi:10.1017/S0261143000006243
Walser, R. (1993). Running with the Devil: Power, gender, and madness in heavy metal music. Middletown, CT: Wesleyan University Press.
Weinstein, D. (2000). Heavy metal: The music and its culture. Retrieved from http://books.google.com/books
陳惠婷 (2004)。《搖滾音樂演唱會之文化行銷分析—以「Say Yes to Taiwan」演唱會為例》(碩士論文)。取自 http://nccur.lib.nccu.edu.tw/handle/140.119/33166
劉逸凱 (2005)。〈黑金屬與情感:一個現象學的考察〉。《文化研究月報》,47。取自 http://in.ncu.edu.tw/csa/oldjournal/47/journal_park366.htm
簡妙如 (1996)。《過度的閱聽人:「迷」之初探》(碩士論文)。取自臺灣博碩士論文知識加值系統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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